第十四回 伊尔哈染坊出损招（2 / 2）
傅雪年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洪世杰看得心里真当是焦急，大刀就要落下，你好歹动个身吧！难不成你还会空手接白刃？
洪世杰是个急性子，正想冲上去帮傅雪年一把，突然又记起邹县长那晚叮嘱他的话，叫他凡事不可莽撞，需三思而后行。想到此，洪世杰的脚便像定住了般，使不出劲。
洪世杰性子冲动，但不傻。他在观望，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待到那刺客砍伤了一名士兵，洪世杰才出了手，一枪崩了那刺客，这才引起了傅雪年的注意。
看来这位将军对洪世杰的这一枪颇为满意，还将他留在身边，等于升了职。
洪世杰那会哪里知道，这里头还有赵一尊的情分。直到丁如在车内道出傅雪年来禾城的原委，洪世杰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将军不只是为了北上入沪，还是为了找赵一尊。
他究竟是为了赎罪，还是别有所求？清明节那天在逆鳞门，他究竟有没有对赵一尊坦白？
心里怀揣着深深的疑问，洪世杰站在办公厅的窗前，等着将军的归来，不知不觉已到深夜。
窗下，玉兰花开得正盛，如夜色中燃起的一团团白焰。
洪世杰望着花出神，突然听见开门声。
房门徐徐敞开，傅雪年站在门里，略显憔悴。
这一夜与长刀刺客的搏斗，让傅雪年原本被诬陷却看似不在意的心，变得更加警觉起来。那一刀落在他的臂上，虽有铁皮护袖护着肉体，但他的一身西装被划得稀烂。仿佛这一刀落在身上，把将军往日的伪装也一层层剥开。
有人要杀他，这是他早已习惯与背负的事情。
有人要在赵一尊面前杀他，却是他难以承受的事情。
这其中的区别，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面对敌人，他只能凶狠、果断、招招毙命。但面对赵一尊，他企图用一招逆鳞拳唤起少年微弱的记忆。
敌人死，少年却并未想起，傅雪年于是失望。但赵一尊轻轻吐出的一句“谢谢”，足以缓和他的这份失望。
“你怎么还在。”傅雪年径自走到椅子旁坐下，见洪世杰没回应，便抬头看了一眼。
“哦，他们要我等将军回来，说这份入伍书要将军签字才算数。”洪世杰回过身，说完递上一张纸，眼神一直游走在傅雪年残破的衣服上。
傅雪年不紧不慢地解开上衣，褪去衬衫与外套，轻轻叠好，端在腿上。他正用指尖抚摸着衣服的前襟，那里本该有一排精巧别致的纽扣，如今却被人砍落、散在街上。
他一阵惋惜，而洪世杰递纸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
傅雪年轻咳一声，取过纸，在桌上笔筒里挑了只黑色钢笔，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将军......这是怎么了？难道邹府里又来了刺客？”洪世杰问道，他想知道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
“那将军这一身是......”洪世杰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刻发问实在越距，便咽了回去。
“只是为了买一块糕罢了。”傅雪年轻笑。
“一块糕，怎么会......”洪世杰不解，狼将军一代名将，平日里一副看谁都不屑的样子，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块糕而跟人动手，实在有失体面。
“你不信？”傅雪年问道。
洪世杰听了一惊。这洪三虽然生来不是心细的料，但也听出这句话里的语气。这哪里是寻常的反问，这实则是质问手下对将军的信任度。
“我信。将军不仅买了糕，还动了手，还杀了人！”阳台那儿传来一个女声，她缓缓走进屋内二人的视线。
是丁如。
听到“杀了人”，洪世杰心一跳。
真是阴魂不散，傅雪年心道。“不是让你送丁小姐回去么？”傅雪年赤裸着上身坐着，腿上还端着一套上衣。
“这......我确实送了呀！”洪世杰答不上来，他也摸不清，丁如是如何从他眼皮子底下爬上阳台来的。“丁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别小看我们这一行。”丁如大步走进屋子，正对着傅雪年，“为了真相，我们可会不择手段！”
原来丁如被送回家后，并未老实呆在家中，而是赶到邹府想一探究竟。待到她赶到邹府时，恰好看见陆圣扬与傅雪年一前一后走出门，于是她便尾随傅雪年，见证了今晚在街上发生的事。
傅雪年垂头，用手抚摸着衣物，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傅将军难道不想解释解释今晚的这块糕么？”丁如问道。
傅雪年不答，却听得洪世杰说道，“不管什么糕，丁小姐都不应该不请自来，请吧。”他作出“请出门”的手势，意在告诉她自己已给足了面子。
“这可是他买给赵一尊的！”丁如道。
“赵一尊？他怎样了！”洪世杰一听到自己兄弟的名字，哪管什么立场，立刻激动起来。丁如口中说的“杀了人”，究竟是杀了谁！
“丁小姐。”傅雪年仍未起身，道，“今晚只是我傅某人杀个人，就不要牵扯其他人了。”
傅雪年挥一挥手，洪世杰便心神领会，强拽着丁如往门外拖去。
“傅将军既然不想牵扯其他人，就该告诉我真相，邹县长的死因！”丁如吼道。
傅雪年不答。邹义麟是正常死亡，这可是神医陆圣扬亲口认定的。
“你不说话，是因为心虚？”丁如硬生生被拖出了屋子，扔到了宅门外头。
洪世杰返回屋内时，傅雪年已换上一身新的衣裳，洁净整齐。
“赵一尊毫发无损。”傅雪年道，将桌上的笔轻轻放回笔筒。着装必须整洁，桌面也必须整洁，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
洪世杰听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他同时十分诧异，傅雪年竟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所疑。
“只要将军没事就行，至于其他人......将军不必在意。”洪世杰道。
“不用骗自己，我知道你们关系铁。”傅雪年道。要不是念着这层关系，他洪三也走不到傅将军跟前。
“也不用骗我，因为他不是‘其他人’。”
傅雪年说罢走出了屋子，徒留洪世杰一人呆立在窗前。
关于傅雪年，关于赵一尊，洪世杰有太多疑问。这种想一问到底的念头，甚至超过了对邹义麟死因的探求。
他究竟会对赵一尊做什么？他究竟有没有杀邹县长？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暗夜里，洪世杰抛开平日的急性子，仔细想了想，却也想不出头绪。
夜愈发深了，这座城里的人们还沉浸在县长大人死讯的伤痛中，惶惶入睡。
窗口的一瓣玉兰花，正安然飘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