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1 / 2）
01
人马星系阿尔法星球的地下大厦十四层，沈帝文坐在办公室唯一的沙发里，天花板上的仿真屏闪烁着柔和的人工阳光，和他阴沉的面容形成强烈的反差。
食指在电子眼所投映出的立体图景上划了最后两下，他确信自己对那人的栖身之处有了全面的了解，一边揉着眉头一边回收了电子眼。
“单助理，安排一架飞船，S型号的。”他默默思索了两秒，发出了这样一条指令。
智脑——新世纪的通讯装备——的另一端，时刻待命的单助理大惊失色道：“文总！您没必要亲自去，那种地方的引力场，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负担，会损耗机体性能的。成云医生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我保证把他带到您面前。”
沈帝文厌烦了他的聒噪和不识趣，神色更僵硬了几分：“下午三点出发，不需要开荒者陪同。”说完，他切断了智脑的通讯信号。
单助理苦恼地嘟囔道：“文总能不能做点正经事？等着他签字的文件都快堆积到隔壁星球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找人找人……还禁止开荒者跟着，他要是死在那种乱糟糟的地方，老总还不得让我负责！”
02
成云发现那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子时，恰好结束了他一天的务农活动。他的汗衫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这个过于靠近“太阳二号”的星球真是个鬼地方，他迫切地需要洗澡，压根没心情好奇为何会有人架势着昂贵的飞船造访这个差点连发射站都建不起来的贫瘠星球——如果外来者没有在他的屋门前撬锁的话。
成云把满筐的蔬菜瓜果搁在地上，对着那个接近两米的背影“喂”了一声。
沈帝文明显被吓到了，手中的黄铜钥匙跌落，他转过身，庆幸面罩掩盖住了自己瞬间的失态表情。
视线在钥匙上扫过，成云眯起眼，眼角的皱纹痕迹更深重了。“主星已经开始流行做小偷了吗？”他有些讽刺道，“也许你该磨练磨练技艺再出师？”
沈帝文没有和他争辩，惯用虹膜识别的帝国子民不会开原始锁，这是很正常的事。他倒是有点惊讶于成云的样貌，或者说，衰老程度。
他看起来像是五十岁了。
可根据资料显示，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四十二。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的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个十多岁。沈帝文不明白单助理未给他更新照片的原因。
成云没有闲工夫和他沉默地对峙：“找我有什么事？我想你应该不是警察署的人。”
提到警察，沈帝文恢复了斗志和活力，冷冰冰地问道：“在监狱里过得好吗？”
成云皱起眉头，又舒展开，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没有延缓剂的日子——最初是很可怕的，几乎能听到骨头咯咯作响，细胞破碎溶解的声音，不过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我现在反而觉得新纪元前的生活方式也挺不错。”
沈帝文听出“不错”了，他咬紧了牙，心想这个混蛋，毁了他的一生，居然还能在流放星球自得其乐？！
成云没有现代社会的一切制剂便利，只能依靠实际的运动保持身体肌肉的活性，沈帝文盯着他随呼吸起伏的胸腹，对他的恨意更深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下次记得在撬门前问这句话。”成云回应道，但还是不计前嫌地开了锁，示意客人先进。
沈帝文反而犹疑起来——他甚至没有询问他是谁。
03
成云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不意外地看到桌上的茶杯分毫未动。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坐在一旁，抬起头，面罩已经摘下了。五官都是漂亮的，曾经流行的款式之一，可惜一道暗红色的、宛如烧伤的疤痕横穿过半边脸颊，给这份美带来了极大的破坏。
“噢，是你。”成云顿了顿，“我记得你。”他考虑了一下是否应该加重惊讶的语气，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帝文阴鸷地盯着他：“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也许吧。毕竟想找我的人不多。”成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你来做什么？想要进行私人复仇？”
他戏谑的态度把沈帝文的怒火点燃到新的层次。高大的男人霍然站起，纯黑的激光枪抵在成云的额头上：“你只判了十年，比起两百岁的寿命，这根本不算什么。比起我所经历的痛苦，更是九牛一毛……而你，你根本没有悔改过！”
“小伙子，冷静点。”
“冷静？”沈帝文绷紧的手背显示了他无法平复的情绪，但他的确放下了枪支，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人泄欲的。深吸了一口气，他低沉地问道：“为什么要对我做这样的事情？你是帝国顶尖的基因设计师，你和我的父母没有任何仇恨纠葛，他们给了你足够的酬劳，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拿钱办事就够了，为什么故意篡改我的基因？”
“你看过审判书了，上面描述的作案动机应该十分详细。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忽然产生了一个灵感，为什么不创造一个残缺美的作品呢，你知道的，人们越来越无法接受不完美的东西了。你说得没错，我是顶尖的，可同时，我也达到了瓶颈，我需要一些突破。”
“你的作品？我不是谁的作品，我是个人。”
“那真的很抱歉，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只是试管里的胚胎细胞。这也许是种职业病吧。”成云漫不经心地说完，眼神飘向一旁的软椅，“或许我可以坐下了吗？年纪大了，风湿比较严重。”
沈帝文一枪烧焦了成云的膝盖骨：“这样好受些了？”
04
组织破损，算不上严重的伤病，只需做个简单的小手术即可，或者直接换上生物机器，金属的、陶瓷的、纳米的，各种款式都有。只是需要钱。
成云，没钱。他终于肯拿出尊重的态度，和沈帝文分别坐下，乖乖地谈判。
沈帝文对此很满意——他当然没有看到成云转过身去，拖着伤腿踉跄挪动时，脸上挂着的微笑。
“我要你修复我的疤痕。”年轻的总裁如是说道。
成云看了他两秒：“你是在挖苦我吗？我已经快二十年没碰过‘马夸克’技术了，你想做整形手术，应该很容易找到医生。”
“不是整形，我指的是在基因水平上。”
“那不可能——至少据我所知是不可能的。你已经，我没记错的话，十九岁？二次修改只能在周岁以内进行，这项法条好像没有变动吧。”
沈帝文沉默了片刻：“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法条了？不要再和我玩这种装傻的游戏。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我要修改零度基因，只有你能够精准地编辑它们。”
“噢，零度基因……”成云眼里闪出一丝光，他掩饰般地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我想我们产生了一些分歧，首先，我现在已经是个知法守法的良好公民了，以前的无所畏惧不过是年轻时候不懂事的热血。零度基因是不允许被编辑的，所以我不会去接这种活儿。其次，我说过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钻研过学术领域的知识，我已经老了，说不定还得戴着花镜去看碱基序列图，你来找我做手术是不是胆子太大了点？”
“我可以带你回阿尔法星。”
成云摩擦杯沿的手指一下停住了。
沈帝文前倾了些，低声说道：“你在这里还能活多久呢？你曾经是顶尖的，现在也是，二十年了，马夸克技术已经发展到第三阶段，可是没人能超越你的成就，没有一个人。你以为我愿意费尽心思来找你吗，我恨你，可是我找不到替代品。怎么，你真的打算腐烂在这个边缘星球上？你应该看到很多了，你的邻居们，那些顽固地坚守纪元前的生活方式的人们，那些被流放到这里的犯人，他们的下场——甚至没有一块电子墓地，死了就是死了，谁也不记得，谁也不会去怀念。你也想这样被遗忘吗？”
成云好笑道：“你似乎觉得自己很懂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老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皱纹也少了许多，他沉默着，似乎在考量什么，最终重新开口道：“我想手术之后，你应该不会好心地让我安度晚年吧。”
沈帝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冷冰冰的眼神也算是另一种答案了。径直站起来，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个落后原始的小破屋子，一面推门离开一面说道：“我在发射塔那里等你。”
05
成云也许可以作为印证“当代科技对人的改造”的实例之一。沈帝文去实验室查看研究进度时心里闪过这个想法。
这家伙收拾利索了，看起来还不赖——当然，每个人在胚胎期被编辑过后都会长得顺眼，可还是有不一样的东西。
气质吗？沈帝文不太确定。
对气质的模拟和重现倒是个热点的研究课题。
总之，这个回到主星六个月的老人家现在是最体面不过的。沈帝文有点后悔给他提供那么昂贵的衣饰、护肤品，以及注射器。他是不是让这个始作俑者过得太舒坦了些？
成云摘下了绿色的无菌手套，抬起头活动酸痛的颈椎和肩膀，这才注意到在一旁站了不知多久的西装男子。
“你需要换个脖子吗？”沈帝文的语气含着点嘲讽，说不清是对眼前人还是对自己。
成云没有理会他时不时就发作的酸病，负责任地做着报告：“方案设计得差不多了，还有细节需要填充，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沈帝文不露情绪，面无表情地沉默。
“怎么了？”成云皱起眉，他今天很累，不想和脾气差又爱冲动的小年轻斗嘴。
“没什么，只是以为你会故意延长做方案的时间。”
“为了多享受便捷的生活？比起这个，我更期待手术。”说完，成云清洗了双手，从架子上取出一个棕色的小瓶。瓶子里是纯白色的胶囊颗粒，能量聚合体，当代人的快餐。他就着朗姆酒送下三颗，预备睡觉去。
沈帝文居然还在原地。
成云搞不懂他还留在这儿的目的：“有其他事？”
“你今晚怎么不做饭。”沈帝文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最讨厌代餐胶囊吗？”
“是的，但我现在只想休息。”成云对他突兀的关心产生了一个不大靠谱的猜测，“你如果想吃正经的饭，可以让Mali制作。”
Mali是一台居家型智能机器人。
沈帝文站直了，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我不想吃。我就是随便问问。”他说完，迅速地进了电梯，估计是去二楼了。
成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每次邀请沈帝文品尝他烧的菜，后者都是满脸的不情愿，他还以为他完全不享受呢。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