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天涯（1 / 2）
1
沈家的马厩里新出生一匹小马，这可把沈二娘高兴坏了，特地做了一桌好菜庆祝。
就连狗子都连带着获准上桌，得了一顿久违的好吃的。
狗子不是只狗，而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本来有个别致的名字，叫沈其华。
沈其华最幸福的日子在六岁以前，那时他还算个小公子，鱼米富足。没成想父母遭遇横祸，双双逝去，沈其华被收养在二叔家。
二婶嫌他名字拗口，更嫌他能吃能喝，便只唤他狗子。
寄人篱下的沈其华从此就成了沈狗子，再没人记得他那富有诗意的好名字。
2
狗子吃着饭，心中悲喜交加。
喜在难得尝到一口肉了，悲在往后又多了一匹需要照顾的马儿。
还是小马驹，伺候的难度更是升级。若是一个不留神，把这匹新生的搞死了，恐怕二叔也没能力再保他留在此地。
那母马也真没眼力，一把年纪了还生什么孩子！沈狗子恨恨地想。
可再见到小马驹的时候，狗子的心不受控制的软了。
刚才忙着跑去吃饭，没留神。此刻仔细地打量才发觉，这匹小马真漂亮啊。
身上的毛还没长全，但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黑曜石一般。
沈狗子呆呆地盯了一会，有种奇怪的感觉——那马儿也在观察他。
他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拎起铺盖跑到马厩边上，寻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胡乱铺下草席，趴在上面睡了。
3
小马驹把沈狗子折腾坏了，不仅是肉体上，更是精神上的。
这家伙不吃奶！沈狗子发现这个严肃的问题后，急得团团转，软硬兼施，试了各种办法，可小马驹依然我行我素。
也不与其他马儿来往，抢了沈狗子的草席卧着，望向天空发呆，只偶尔喝点清水。
沈狗子提心吊胆地观察了几天，发现了更惊奇的事，这家伙，居然没死！
他开始有点欣赏这匹卓尔不群的马了，也不再在意它霸占了自己的床。
一人一马，同宿同栖。狗子时常摸着小马驹雪白又柔软的毛，心中悠然。
“马儿，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吧！听说西域的风光很是迷人……还有中原，有个叫江湖的厉害地方呢……”
小马驹只是打个喷嚏，甩甩尾巴，并不理会他。
4
但狗子不在意，他坚信这是有灵性的一匹马，它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而且，他又骄傲地想，这是他驯化的马儿，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前两日二叔家的儿子也想摸它来着，却吃了一顿马蹄。狗子想起来这事，就忍不住大笑。
大笑中他下定决心，是时候给小马取个名字了，这样他们的关系一定会倍加亲密。
“马儿，你这样威武勇猛，叫什么才好呢？要大气一点的，最好透着股豪放劲……”狗子锁紧眉头，突然双手一拍，大喝一声，“霸雷如何？霸雷！棒极了！马儿，你乖你乖，以后你就是霸雷了！”
小马驹并不乖，赏了狗子一顿马蹄。
但沈狗子坚持认为，这是马儿得了如此妙极的名字，太过激动所致。
5
时光荏苒，一晃五年过去。
沈狗子对霸雷的态度越发殷勤，甚至特地偷挖地里新鲜的胡萝卜给它。
霸雷检视良久，才低头咬了一口。
沈狗子大喜，功夫不负有心人，它还是吃东西的嘛。
二婶得知地里消失的萝卜的去向后，狠狠揍了狗子一顿。但狗子依然顽强地屹立在养马第一线，自己三天才洗一次澡，却一天给霸雷清洗三次身体。
他想好了，真被赶出门去也不怕，反正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霸雷会跟着他的。
6
没想到前方还有远比踢出家门严重百倍的考验——二婶要给霸雷配种！
狗子手足无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马和另一只丑到爆的母马关在了一处。
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还担心霸雷宁死不从。
没法配种，就只有被阉割的下场。
那匹母马正处在xx旺盛的时期，看到霸雷，把持不住地凑了上去。
霸雷不紧不慢地退开两步，抖抖鬓毛，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母马不知怎么的，便僵住不敢动了。
二婶换了好几匹，都是一样的结果。她不禁怒从心中起。
狗子连忙扑过去：“二婶！你别冲动！这……霸雷可能只是害羞，你看他毕竟年纪还小……兴许不喜欢和老母马那个啥……咳，不妨两年后再试试，反正他吃的也不多……再说他性冷淡成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去祸害马厩里其他马的……二婶你考虑下，我讲得还算有几分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我看这马就是被你教坏的吧！天天和马睡一起，你真是丢我们沈家的脸……”接下来又是惯常的谩骂。
沈狗子嗯嗯啊啊地点头，不敢反驳。二婶虽然骂骂咧咧的，但看起来也不会对霸雷再动手了。
至于他嘛，这种话早习惯了，听起来也不痛不痒，不必放在心上。
7
然而，是夜，狗子失眠了。
霸雷似有所感，贴得他更近了一些，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沈狗子索性坐了起来，顺手摸摸它的毛，对着一轮明月，叹气。
“霸雷，我以前总问你天上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曾回答我，现在我明白了……”沈狗子惆怅了一会儿，“生活没有指望的时候，做什么也是无聊，挨骂也无所谓，可今天，二婶居然把我骂的有点心酸。唉，她说别的我也就不计较了，但睡马厩这点……还不是因为她不许我进屋。”
沈狗子瞅瞅安静如鸡的霸雷，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用这么严肃……我就是瞎感慨两句。二婶越发不中用了，骂人都没新词，还逻辑不通。沈家的脸面完全没有啊，我又上哪去丢……霸雷，也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我已经找到了生活的指望，她是……”沈狗子微红了脸，觉得和霸雷说这些儿女情长不合适，便接回上话：“我已经找到了生活的指望，又何必再留在这个没指望的地方？你说呢？”
霸雷一如既往地没有说话。
沈其华也一如既往地没期待它能口吐人言。
“霸雷，虽然你我情深如手足，但我从不做强迫人……和马的事。明早我就要启程了，去哪里也不清楚，你若是愿意和我一道，便吃了这颗糖。”沈其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水果糖来，放在霸雷的专属马槽里，“若是不愿意，便留着它。你……好好考虑，别忘了今天惊险的遭遇，等我走了，可没人护着你了。咳咳……我先睡了，你自便。”
沈其华迅速躺倒，闭上眼睛，心里居然有一丝紧张。还好他机智地分配了去留条件，又小小地利诱了一下。霸雷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好歹的。
不安地等待了许久，终于听到清脆的咀嚼声，沈其华抿起嘴，这次真的睡了。
8
“霸雷，你在此处等我一下。”沈其华摸摸马儿的头，踱步至一扇红门前，整理了好半天并不合身的衣衫（从二叔那偷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扣了扣眼前的门板。
开门的是李蓉蓉，她还没见过隔壁沈家这位养马小哥洗干净脸的模样，费一番功夫才辨认出来人身份，又费一番功夫才从惊讶中恢复常态。
“这位公子，你有何事？”
“……蓉…蓉，我……”沈其华哆哆嗦嗦说不清来意，眼看李蓉蓉蹙起秀眉，一狠心，咬开打结的舌头，“我喜欢你好久了！从你四年前来我二叔家借锄头那天起，我就……总之，来不及细说了。现在我要去闯荡江湖，你、你要同我一道吗？我会对你好的，以后只给你吃白面馒头，不掺一点窝窝头的那种！我也绝对不会打你，不会纳妾……”
沈其华词穷了。可怜他从没表白的经历，更别说恋爱。昨晚在肚子里反复好几遍的稿子也忘干净了……
好在李蓉蓉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她轻声笑道：“这位公子，奴家晓得你的意思了。可惜奴家已和城东郝员外的少爷订了亲，没福气再领公子这番心意。”
沈其华如遭当空一棒，脑子犹自转不过弯来，迟钝地嗫嚅道：“你可是怕路途艰辛，因此才如此这般搪塞于我……我…我有一匹好马，比得过千里良驹，你骑着它，不会累到的……”
李蓉蓉看他双眼发直，想到好端端一位俊俏的公子哥竟为自己情伤至此，也不免有些于心不忍，便软声劝道：“山高路远，绿水长流，公子既有闯荡江湖的志向，一路不知会碰到多少粉黛佳人，定然各个强过奴家百倍，实在不必如此心伤。啊，公子的那位朋友在树下等您许久了，面色微有不悦，公子还是快去安抚他一番吧。至于奴家，有幸曾得公子垂青，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不敢再妄求什么。只愿公子此去万事如意，身体安康。”结尾便是套话了。
李蓉蓉说罢，作了一揖，关上了大门。
门沿震掉的灰落了沈其华一鼻子，他呆立原地，缓缓蹲下去，心里反反复复只一句话：老子生活的指望，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几个时辰，又似只有一刻钟，沈其华才恍惚中觉出李蓉蓉话里的怪异之处。
“公子的朋友”……她竟能看出霸雷和我不同寻常的关系么？
沈其华恍惚地回过头去，看到那个玉树临风，身着素雅白衣，且明显是人类的身影后更恍惚了……
陆正看到这位终于能分给他一丝精力了，便把扇子拢起，在手心一下一下敲着，似笑非笑：“原来这位小姐才是你那天说的指望？”
“……”
“还打算让我驮着她？”
“……驮？……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