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碎(2 / 2)
他言道,三日之前,云岩道长不知何故突然染上“七日戕”,如今所剩时日已无多。梓乘痛惜不及尽孝,惟愿师尊临走之前能去得安稳,免受苦痛侵扰折磨,是故前来,盼得医宗能施以善心,成全他的微末心愿。
话语简单,来意了然,却字字诛心。
夏苡安静地听他说完,侧过头去看了久澜一眼,只见她正低着头,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小九,你陪岳少侠去取药吧,之后便送他离开,不必再来这里了。”
久澜低声道:“是。”便引他去了后面的药房,将他所求之药悉数备齐,并小心地包裹好,递交到岳梓乘的手里。
在接过药时,她听见他沉闷而悲怆地道了句“多谢”,举在空中的手不禁微微一颤。
之后她依照夏苡的意思,直接送他离开,而没有再去见师父。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又回去,发间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发出阵阵铃音,却听得她的心越发的凌乱了。
似乎脚下每走过一步,心里便有一些东西在悄然逝去,而她再也抓不住了。
走到尽头,她回过身来,终于开口道:“岳……岳少侠,七日戕的蛊毒,真的不是我们散播的,请你……信我。”
那柄绘着桃蕊含春的纸伞下,他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幽幽道:“是与不是,重要吗?那么多不该死的人,终究还是因它而死了。”
久澜道:“梓乘……”
“夏姑娘,不瞒你说,”他打断道,“江南武林的众多门派商议已定,下月将一齐攻上万重崖,共同讨伐掌天魔教。到时……齐云也会去。纵使你说崖下的桃云霞絪阵有多厉害,我们也不会畏惧半分。”
她后退半步,先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再是一瞬的了悟,顿时满怀凄楚,苦涩地一笑道:“我明白了,各大门派的怨气总要有个发泄的去处,掌天教无疑是最合适的。”
她毅然地拔下了发间的花簪,执于身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留着这个了,还给你吧。”
他瞥了一眼,便迅速将视线移开了,漠然道:“我送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要是不想留下,那就砸碎了吧。”
她紧蹙起双眉,问:“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他轻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一道声音从他的背影处传来:“残忍的从不是你我。”
残忍的不是你我,那又是什么?是掌天教,是散播七日戕的真正凶手,还是这个世道?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那支白碧桃发簪从她松了的手里脱落,紧接着一阵尖锐的铃音,白碧桃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如枯萎了被践踏的白碧桃花。
如她此时破碎的心。
再次回到药庐的时候,夏苡正坐在窗前抚琴,听琴音奏的是一曲《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久澜驻足听了一会儿,却越听越觉悲从中来,忍不住扑到夏苡的膝上,如幼时一般撒娇着道:“师父,我不要听这个。我想听《桃夭》,您给我奏一曲《桃夭》吧。”
夏苡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以你现在的心绪,怕是更听不得《桃夭》吧。也罢,你既不想听《采薇》,那我换一曲便是。”
她沉吟片刻,手指在七根琴弦上轻轻拨动,婉转琴音便流淌于指间,与窗外雨声交相应和。
这一曲却是《黍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她伏在膝上凝望着师父的脸庞,看着她对着自己轻柔地笑着,顿时觉得,这世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即便她常常感到会悲伤和无助,但她从来没有孤身一人过。
然而,就在下一瞬,她又惊恐地发现夏苡的身影正在她的眼前变得模糊不堪,渐渐朦胧到消失不见。她急急忙忙地张开双臂去拥抱她,却只在指间捻住一朵落下的油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