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2 / 2)
刘平海倒丝毫也没有慌乱,“小姐别急,枪这种东西太危险了,您先放下。”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两人都没有再吭声,怒火与信任在交锋,花火四溅,硝烟横生。
“唉”刘叔重重叹了一口气,那些森冷的杀意在这一声叹息里却不知停留在何处,“小姐,老刘我只是为你不值。”
刘叔道:“吗啡可以止疼,她一辈子也离不了这个味道,自然不能再离开你。”
“我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我怕什么,小姐,我怕我陪不了你一辈子啊。”刘平海说道。
刘叔看着白时宜:“小姐,你想要什么,你不忍心动手,我去做啊。”
白时宜再也握不住枪,刘平海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轻轻地拿了过来,放到了匣子里,又锁到了柜子里。
白时宜仿佛失神,轻轻说着:“如果注射吗啡,她的一生都将会毁掉,比死亡更加痛苦。”
刘平海道:“是的。可是她会听你的。”
听我的?时宜想了一下以前白文玉偶尔听她的那几次,不由得摇了摇头,要姐姐听自己的,太累了。
白时宜说:“可是她从此没有生气,也没有灵魂。”
刘平海却回道:“灵魂就是你给的,小姐,这样不好吗,你觉得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
白时宜想了一下,打开了房门,让阳光撒到自己身上:“刘叔,有时候清醒地活着,不是更痛苦吗,你觉得呢?”
后面几天,傅小爷来看望过白文玉两次,每次也说不了几句话,便说有事要走了。
倒是傅二爷常常带着各种补品,白时宜也不再刻意为难,傅二爷也似乎全然忘了以前发生过什么,三人甚至有时还能坐在一起说一说话。
午后,阳光穿过浓浓的绿荫,在树叶之间的间隙下留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白文玉斜斜靠在树荫下的的一个长椅上,闭着眼眸,身上搭了一件红色的大衣,一头乌发如云铺散。
因着自家弟弟上战场,傅二爷对白时宜做战地医生那几年很感兴趣,两人压低了声音轻轻说着。
“白小姐,在战场上是什么感觉?”
白时宜倒是轻轻笑着,“千滋百味。”
“有时候人头落到怀里,炸飞的手臂砸到身上,”她轻轻说着,冬日的暖阳下傅二爷这朋友低着头,回忆着从前。圣人也有过去,罪人也有未来,可是对她来说,过去不敢回首,未来看不到头。
“有的尸体在水里泡久了,手皮也可以像手套一样脱下来,他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他叫徐晓……”
白时宜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声音变得很慢,也有些不易觉察的沙哑。“那个皮革包始终护在他怀里,包里是我们四个人的性命,他是为我们死的……”
傅二爷想着,这些年,没人知晓她吃的苦,那些伤口要重叠多少层,那些痛苦要辗转多少次,才能将一个人磨砺成这个样子!
或许眼前的女人早就碎了,从她踏上那个船的时候,过去的白时宜就碎了。
白时宜一直很平淡地在诉说,仿若一个旁观者般冷淡,她说的事情杂乱无章,有时连开头结尾都不完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了什么,可她自己却恍若在梦中一般,丝毫没有察觉。
“也不止是战争。”
“在日本的那些年月,我对和中国有关的一切异常敏感。后来我回国了,有些事情倒更加触目惊心,三二年的时候刘长春去参加奥运,我不知道这个人在海水上漂流三个星期后立刻参加比赛,却因体力不支两个项目都在分组中最后一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也不知道他独自一人高举国旗是怎样的心情?”
“甚至比赛结束后,这个人因为路费不够,而无法回国,还是在当地华侨的捐助下才回到中国时又是什么心情。”
傅二爷没有什么表情,“那你想做的、你坚持的,就是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白时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二爷,你知道我那些年,见着异国风光,心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未待傅二爷回答,她已轻轻笑了一下,开口道,“我是更加想念解语轩的故园海棠了。”
虽然白时宜神情并无异常,只是每当她提到那些或远或近的名字,还是会觉得人生百味尽数泛上喉舌,竟是苦不堪言,再也扯不出一个笑容来。
她偏头看了一眼,树下睡着的人还是安安静静,狭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盖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是睡着,还是清醒,估计只有那人自己一个人清楚。
十年风霜,教会白时宜,人间相思,原来如此,也不过如此。
日子一天天过着,这天下午,顾乐桐又请白时宜过去喝茶,白时宜原本还有些别的事要做,顾乐桐却说要和她说些要紧事——和白文玉有关的。
白文玉半信半疑,却还是过去了,万一真的有关呢?
毕竟,和白文玉有关系的一切她都愿意着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