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1 / 2）
入夜, 万籁俱静。
百里燕时合衣躺在才收整出来的床上, 淡淡的墨香将他包围着，本也算是很熟悉的味道, 可在夜中的时候，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本来，他的身边还该有一人的。
乱七八糟的情绪在深夜中格外的敏感又扰动人心。
他甚至是刚一闭眼, 就能不断地回想起之前的事来。
第一世, 他为她设局，甘愿死在她的手中。
第二世, 他不曾得过她半分缱绻，眼睁睁看着她离他而去。
而这一世，他得到了, 却又失去。
前两世他纵然有遗憾，不甘心, 可却从不曾得到过, 不曾得到，便不会妄想, 也不会心生贪婪。
不会像此时，疯魔了一般。
各种往事纷杂的在脑中闹腾着, 百里燕时也无甚睡意，干脆起身, 重新点亮烛盏, 将压在最底下的一卷佛经拿了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过去, 直到一本读完。
烛盏燃尽, 天色微青。
百里燕时转身，看向已经微亮的天。
像他这样满身罪孽的人，信神佛，有人信吗？
——
因为此地离长安太远，宁西涟也不可能专门护送君暖回长安城，于是和君宜几人一合计，便将认直接带去了最近的一座城镇，也是抵抗西南大军的一座城镇。
君暖醒来，已是三日后的事。
身侧一抹红影悠悠，端着一碗东西，有些苦，像是药。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君暖便不太愿意醒来。
这些日子，她喝药就像喝水一样，根本就不愿在闻着。
于是她眼皮子微微一动后，便又再一次闭眼睡去。
这一觉，似乎睡得更长。
她隐约听见外面的清风徐徐，还有父兄来去的脚步声，以及身侧长日陪伴的一抹香。
不是她身上那种甜甜的味道，而是别有一番冷淡的香。
恍惚是冰天雪地间的一抹绝色，一闻，难忘。
直到她彻底睁眼的那一日，她眼前的视线骤然变得模糊，昏昏暗暗的，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统治。
君涵和一个青年的交谈声还在耳畔。
“永安郡主身中异物，已有不少时日，若是想要彻底根除，很难。”
“多难？”
“就算是找到下蛊之人，也不一定能解。”青年和盘说出，“这蛊在她体内的时日已经太长，几乎与她融为一体。”
“但若是能找到下蛊之人，取到母蛊，说不一定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君暖极慢的闭眼，装作昏睡的样，继续听他们说着。
“一线生机到底是多少生机？”
青年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君暖都以为他是哑巴时，这人才冷静的开口：“一成。”
“暖暖……还能撑多久？”
青年道：“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到一年。”
“这个蛊有些恶毒，它不会一下致人死亡，而是慢慢的蚕食着宿主的生机，让他们一点点的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青年说着说着就皱了眉，“我也记得，这蛊是被禁用的。”
君涵深吸一口气，朝着青年作揖：“永嘉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还望楚公子尽力。”
“既为医者，又如何能见死不救，还请郡主放心，不过……”青年的目光落在君暖的身上转悠一圈后，又道，“令妹近日便可醒来，若是醒了，记得问问她之前有异样发生的时候，遇见过什么人。”
“许是尚且有救。”
话音落地，君暖的声音便立马接上：“是穆思芩。”
君涵在原地愣了片刻后，一下就朝床边扑了过来，她哭着拉住君暖的手：“暖暖，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哪里不舒服。”君暖将另一只手覆在君涵的手背上，“姐姐，让你们担心了，我其实没什么事的。”
说着，她抬头去找青年的方向。
她眼前全是灰蒙蒙的一片，她根本看不见人，只能根据刚才他说话时辨认下他的位置，耳后抬头看了眼，便又低下去。
青年道：“郡主既然醒了，那刚才我与令姐的话，想必郡主也都听见，现下不如请郡主直接说明白一些。”
“缺如这位公子所言，我曾经靠近一个人，身子中便有异样，甚至是偶尔同她离得近，也会如此。”君暖抓住君涵的手，“姐姐，是穆思芩。”
“我第一次见着穆思芩的时候，便听见她腰间的铃铛响，尔后我心口这儿便特别疼。”
“后来几次见着，除了有些不适，倒也没太大的影响，可只要那个铃铛响，我时常心口疼，还会昏迷。请问公子，这便是中蛊吗？大夫诊断不出我身体内的异样，可就是因为如此？”
青年颔首：“的确，那铃铛应该就是穆思芩控制郡主你体内蛊虫的物什。”
“原是如此。”君暖平静地点头，“劳烦公子了。”
青年摇头：“郡主客气。”
君涵郑重地握住君暖的手：“暖暖，你别担心，我们之前就在追究穆思芩的踪迹，只要她一出现，必定能将人拿下。”
“很快，姐姐很快就会将穆思芩绑到你的面前。”
“暖暖，姐姐不会让你出事的。”
君暖笑：“我自然是知道姐姐不会让我出事的，不过姐姐我睡了多久？”
君涵叹气，低头捏着她的手指：“三个多月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们都该给你准备后事了。”
“暖暖，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三个多月了。”君暖心底有几分怅然，她张口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出君暖的犹豫，君涵起身先将人给送出去后，这才折身回来：“暖暖，你是不是想问百里行止？”
“嗯。”
“日后这人不要提了。”君涵郑重的警告道。
“为何？”君暖狐疑，“那件事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君涵摇摇头：“远比那件事严重的多，你知道吗？百里行止原先并不姓百里，他有个更好听的姓氏。”
君暖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
“凤。”君涵冷嘲，“凤凰于飞的凤。”
凤——
前朝。
——
晚些时候，君宣和君和几人也来看她。
君暖病怏怏的躺在那，同几人打了招呼后，便敛着眸没看在他们一下。
君宣将君涵挤走，坐到君暖的身侧来：“暖暖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出事的，我的暖暖这么可爱，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嗯。”君暖语调欣喜的应着，“会好的。”
君和也上前，将手搁在她的头顶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给为父说？”
“当时想着，许是水土不服，再加上太医来去也这么多次，思来想去大概是女儿身子弱，与旁人无关。”
君和点头算是应声，不过这一次，的的确确也都是他们大意了。
若是早些关注到，或许就不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穆思芩在哪？”
——
穆思芩实在是狡猾，她东躲西藏的硬是在外逃了好几个月。
直到入冬，才将人给抓住。
此时君暖的身子是越发的不好。
因为这处宅子是当时随手购置的，并不曾有什么地牢一类的，于是她们只能将穆思芩关在柴房中，再遣了几人看守。
她全身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扔在柴房的角落中，整个人灰头垢面的，哪还有当初的骄傲肆意。
“楚公子。”就在楚潇看着被关在柴房中的人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如徐徐的春风，惬意的拂过他的耳畔。
如今在这个府中，还能有这般温柔声音的，便只有一人了。
楚潇转身：“小郡主。”
如今已经入冬，地上站着一层薄雪，她穿着狐裘站在薄雪中，衬得那一双眉眼，如脉脉春风。
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看的眼睛。
楚潇撑着伞过去：“天凉，小郡主怎么单独出来了。”
“我有事，想与公子谈一谈。”君暖笑，“不如请公子寻个安静的地方。”
楚潇稍一沉吟后，便将人领回了自己的院中。
他将热茶续上后，才坐下问道：“不知道小郡主找在下有何事？”
“楚公子应当知晓，我这一双眼已经没有医治好的可能了吧。”君暖柔柔的开口。
楚潇沉默半响，才在喉咙间挤出一个嗯字。
“其实楚公子不用自责，那日我醒来时便已经瞧不见了，只是没给姐姐你们说罢了。”君暖笑，“一双眼睛，不值一提。”
楚潇道：“小郡主心胸宽广，在下佩服。”
“其实也不是什么宽不宽广的事，只是觉得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又何必费这种力气。这些日子，楚公子对我姐姐越来越敷衍，想必现下是一层的把握都没了吧。”
被君暖说中心中事，楚淮又不太情愿的应了声。
“楚公子与我姐姐是故人，姐姐又有恩于公子，所以我这病要是治不好，公子会十分为难吧？”君暖说完后，调皮的一笑，“说起来，楚公子应当对我姐姐有意吧。”
楚潇面色有几分红。
“我明白楚公子的难处，所以楚公子能不能也体谅下我的难处。”君暖温温软软的一笑，“我自知命不久矣，也不愿拖累楚公子与我姐姐的姻缘，可就要我这般认命，我始终有些不甘心。”
楚潇抬眼；“小郡主想要什么？”
“我想要，穆思芩的命。”君暖笑容收敛，露出她原本的冷漠来，“穆思芩害至此，我绝不会放过她，况且如今穆家与我们已经为敌，留着她，后患无穷。”
“不如，直接杀之。”
“理由？”
君暖道：“我听闻有一种母蛊会以宿主的人血饲养，届时你需要同姐姐说，治我这病，需要以穆思芩的心头血入药，如此便能抑制这蛊虫。”
楚潇觉得这个方法甚是荒谬：“那日后呢？穆思芩死了，你也没活，到时候又该如何？”
“不，不会走到这一步。”君暖自信的一笑，“楚公子，我说了，我本就时日无多，你若是助我，那我也会助你。”
“此后，我的生死都与楚公子没有丝毫的关系。”
楚潇不言不语的凝视着君暖，半响后，沉默的闭眼。
他是人。
是人便有私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