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风起澜湖（2 / 2）
解秋寅是第七个被念到名字的。
“我没听错吧？！我没听错吧！秋寅你过啦！你过啦！”安演一激动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当着全场那么多人的面发疯一样抱住解秋寅又蹦又叫，“哈哈哈！我就说你行！肯定行！哈哈——唔——”
“抱歉！”解秋寅亡羊补牢捂住安演嘴巴，“我家小童不懂规矩，实在对不住！海涵海涵！”
“……”安演一看那么多人回过头来看向他和解秋寅，心下立刻明白自己干了不合时宜不合规矩的事，扒开解秋寅的手当即跪下对着老翁稽首，“给大人赔不是给各位公子赔不是……”
“无妨。”老翁呵呵笑，丝毫不介意，“快快请起。”
老翁一发话，气氛又恢复如初，诸位公子回身不再看他听老翁继续宣读名单，解秋寅拉他起来。
后边一位仁兄拍上解秋寅肩膀，喜上眉梢的神情已经说明他也合格了，“你家小童是够傻的，不过长得可真好看，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这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赞美这位冒冒失失的小童。
“……是么？”解秋寅冷眼飞刀，吓得那位公子一个哆嗦，低头不敢再偷看安演。
……
名单宣读完毕，老翁又出言安慰落榜的人，那些落榜公子也很识趣，领了老翁的好意，自觉离去。
在场还剩下六七十名公子，还有他们的小书童。
“今日所交答卷中，共有五十二份，五十道题全部答对。”老翁捋捋胡须笑道，“不管是自答还是有人助答，只要答对了，在老朽看来，都是真本事。这至少说明诸位当中，定有真才实学之人，老朽甚是欣慰，离闭市还有一个时辰，老朽冒昧，想再问一些问题，不知诸位可愿意？”
一公子爽快道，“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
谁不愿意谁傻呀！这可是在监考官面前留下好印象的绝佳时机呀！
解秋寅不愿意，但他那群新交的狐朋狗友们肯定愿意留下，还等着他们请吃饭呢。
“请问诸位如何看待春秋泓水之战？”
“大人，我先说！”前排一位公子举手抢答。
“……你怎么不举手呀？”安演急了，“多好的表现机会呀！”
“多余。”解秋寅不耐烦道，“反正已经过了，还不满意？”
“……”安演没话说了，可又不甘心。
得想个法子。
公子回答完毕，老翁又开始问其他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简述‘谶纬之学’并阐述个人见解；天雨粟鬼夜哭是为何；淮南王刘安编纂《淮南子》之原由；合同异离坚白是否辩而无用……
“诸位可懂会琴道之人？”老翁又问。
‘人’字还未落地，安演先跳起来举手，“大人，我我我！”
老翁认出了他，便走下台来，安演出列迎上。
“我家公子会！”安演行礼，“他会弹琴也懂琴道，我只会一点儿，也不懂琴道。”
“哈哈哈……”老翁笑，“那请你家公子出列。”
解秋寅无奈出列，对老翁行礼婉拒道，“小生不才，对琴道也是一知半解，还请大人赐教。”
老翁摇头，“那老朽就听听这‘一知半解’，但说无妨。”
“……”解秋寅心知推脱不过去，便也只好接下去，“小生拙见，弹琴之道大抵可归为五大不弹，十四不弹和十四宜弹。”
“……哦？”老翁难得听见这么新奇的观点，便道，“请说。”
“所谓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
“嗯。”老翁点头称道，“那十四不弹又是怎么个说法？”
“所谓十四不弹，风雷阴雨、日月交蚀、在法司中、在市尘、对夷狄、对俗子、对商贾、对娼妓、酒醉后、夜事后、毁形异服、腋气臊臭、鼓动喧嚷、不盥手漱口。”
“十四宜弹，遇知音、逢可人、对道士、处高堂、升楼阁、在宫观、坐石上、登山埠、憩空谷、游水湄、居舟中、息林下、值二气清朗、当清风明月。”
“嗯。”老翁又笑问，“可曾弹过哪些琴曲？《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还是《广陵止息》？”
“大人抬举，小生即兴自娱，未曾抚过名曲。”
“即兴自娱好呀，高山流水又何尝不是即兴自娱，哈哈哈……”老翁不再追问，却没打算放过解秋寅，“对于春秋泓水之战，你有什么看法？”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窃以为宋襄公可称之为‘彼善’，可惜后人多以‘宋襄公之仁’嘲笑于他，实为不妥。”
“接着说。”老翁显然对眼前这位史观论点不流于俗的年轻后生来了兴趣。
“世人所知宋襄公大抵因为‘春秋五霸’和“宋襄公之仁”。因为战败，便把原本的仁义说成愚蠢，认为其作战之前的约战和讲规矩让宋军错失良机，由此大败。宋襄公与庶兄目夷让贤之美堪比伯夷叔齐，可见其仁义本性。”
“你想说宋襄公本是仁义而非愚蠢，你想为他正名？”
“是也不是。小生想说，泓水之战之后便是孔子所说的‘八侑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人人欲为人人可为之始，周礼便全面崩坏。君子可欺以其仁，小人难罔以其礼，始作俑者，其后无尽。可叹后来者再没个愿讲规矩的人了。战国才是真正的流血漂橹伏尸百万，春秋无义战，战国皆血战。”
宋襄公该是史书有载的最后一个守礼的人了，从此这天下尽是‘害义’之人。
“……嗯。”老头连连点头称是，“论述新异，颇为在理。那你如何看待今日这场考试，不禁抄传不禁议论，认真答题便是唯一规矩的‘规矩’？”
“小生可否认为这已属于策问范畴。”解秋寅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若夫子真要考，不如加入二试策问，想必不止我一人知道答案，天色已晚，小生想去吃饭，饿了。”
解秋寅已经在明晃晃地拒绝回答老翁的提问。
老翁一愣，拍头大笑，“怪我怪我！倒是忘了，诸位俊生自行散去吧，老朽寒舍略备薄酒，解公子可愿与老朽畅饮一番？”
畅饮是假长谈是真吧，解秋寅心里想。
“大人，小生不喝酒。”
“为何？”
“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哈哈哈——”老翁大笑，“在理在理，那老朽就不强求了。”
“多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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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五不弹，十四不弹，十四宜弹。——明人胡文焕编《文会堂琴谱》（属于穿越型借鉴，并非我原创）
②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孟子·梁惠王上》，这里化用，意思与原文也不一样。始作俑者，其后无尽，指坏的风气一旦开始，就会有无数的人效仿跟风。
③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韩非子·说林上》（失其身——失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