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华生的心理咨询记录(3)(2 / 2)
M:因为你的资料是他写的,你的生活好像也总是和他一起经历的,不是那样吗?
J:是的,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
M:而且你的朋友毕竟是那种能把婴儿的哭声分成27类的人。
J:但我和他之间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写在你的资料里,你不觉得有点太过分了吗?
M:你是想……把你对他的评价调整回“令人讨厌的自恋狂”吗?
J:不,我想在感情方面,夏洛克是一个脆弱的人。关于优若斯的事情……你瞧,他会因为无法承受一件事情的伤害而假装完全没有那么一回事,他会把所有关于那件事情的记忆和感情彻底屏蔽,连他自己也以为那些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
M:那是人类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J:是的,那是他的防御。他总是拒绝谈论感情,他也拒绝我……别人向他表露感情。他拒绝承认问题的存在,拒绝承认他想要、或不想要某些事情发生。
M:我想那是他的行为模式。某一类人,他们希望保持姿态,他们害怕失控,害怕被拒绝,他无法承受等待别人的不确定的回应的那种……脆弱和焦虑的状态。
J:所以我们才会……一直无法知道对方的想法。
M:因为夏洛克的行为模式?
J:也许还有我的。
M:你的行为模式是什么?
J:我想我总是犹豫不决。我犹豫该不该和玛丽结婚,枪击事件以后我又犹豫要不要离开她。我犹豫要不要和给我号码的那个女人交往,我和她保持了一阵联系,但我又放弃了。我犹豫要不要原谅夏洛克,我选择了原谅,但我却并不能停止报复他。我犹豫要不要相信夏洛克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我决定相信这一点,但我其实从来没有真的那么相信过。你瞧,我在许多时候,都拿不定主意。
M:但你在其他方面却是一个非常果敢的人。
J:我是。
M:为什么你在感情方面总是拿不定主意?
J:因为我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因为夏洛克拒绝谈论感情,情况总是……令人困惑。
M:你对什么事情感到困惑?
J: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到困惑。比如,究竟为什么夏洛克要对我假装他死了?整整两年,知道实情的人不下二十个,唯独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M:很抱歉我并不知道答案。我只是一台负责心理咨询的机器。
J:但你的功能是分析人类的动机和需求,不是吗?你还能够推理——你的大脑是超级计算机——不是吗?这样看来你几乎和夏洛克一模一样了,请你告诉我,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M:我认为关于“你的朋友究竟是不是一台机器”这个问题,你的想法应该更加前后一致一点。
J:真的,请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那对我很重要,请你告诉我。
M:告诉你夏洛克为什么要假装他死了?
J:是的。我能理解他为什么当着我的面从那栋楼上跳下来,为了保护我。可他没有必要在接下来的两年里都不告诉我他还活着。
M:你没有直接问过他吗?
J:我问了。他说他觉得那样好像很有趣。见鬼,他让我如此痛苦,然后告诉我那很有趣?究竟为什么那会有趣?我不相信他会觉得那很有趣。
M:你确定他知道你的痛苦吗?
J:他知道。我去了他的坟墓,我说……后来他告诉我他当时就在那儿,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
M:你在他的坟墓前说了什么?
J:“求求你再给我一个奇迹,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停止这一切,不要这样……死掉。”
M:你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J:我不相信。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哪怕他当着我的面……
M:失去挚爱的典型反应——否认。
J:然后等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点,他又出现在我面前,在我就要向玛丽求婚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M:我承认这样做很不体贴。
J:为什么在我这样请求他以后,他还要假装死掉?为什么有任何人可以如此铁石心肠?所以,我只能……我才会想要相信他真的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我知道他不是机器,但是我……
M:约翰,我很抱歉。
J:告诉我为什么,求求你。
M:如果我们分析一下所有的可能性:第一,他不知道你的感受。
J:他知道。
M:所以这一点不成立。第二,他虽然听到了你的感受,但他不懂人类的感情,因为他是一个高功能反社会。
J:他不是高功能反社会,我一直知道他不是,他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而且优若斯事件以后,所有心理专家都承认他不可能是高功能反社会。
M:所以这一点也不成立。第三,他知道并理解你的感受,但他不在意你的感受,因为他更喜欢有趣的游戏。
J:我不相信。绝不可能。
M:你为何如此确定?你有时候也不能完全排除夏洛克是一台机器的可能性。
J:因为他后来为我做了那么多,他为我杀了一个人,他愿意为我去死。连那个冷血的混蛋马格努斯都说:“看看你,看你多么在意约翰华生。”
M:那么这一点也不成立?
J:我越是回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就越确信夏洛克绝不可能不在意我的感受。
M: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他还有其它不得已的原因。
J:是什么原因,告诉我。
M:他从楼顶跳下来以后,你的危险就解除了吗?
J:麦考夫是这么说的。
M:如何解除的?
J:他说每个人都有他在意的东西,抓住这些弱点,就能逼任何人就范,让他们放弃狙击我的计划。麦考夫这么做了,所以不再有人攻击我。
M:如果可以这么做的话,你的朋友为何还有必要从楼顶跳下来?
J:我不知道……为了争取时间?
M:连你都知道“为了争取时间”从来只是一个蹩脚的谎话。当然不是争取时间。莫里亚蒂的那个余党——莫兰,地铁恐怖袭击发生之前麦考夫是否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否已经掌握了他的弱点?
J:我想,没有?
M:当然没有,不然你们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找那列装了□□的地铁。莫兰本人就是一个神枪手,不要说他肯定还有其它党羽。
J:所以说我并不安全?
M:当然不安全。我想你的朋友继续假装死亡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那是莫里亚蒂给他开的条件——如果他死了,你就安全了。
J:但他可以告诉我……
M:他了解你对他的感情,莫里亚蒂也了解,如果你知道他还活着,你的表现会泄露一切。他需要对你隐瞒,直到他确定所有危险已经完全解除。
J:但他总可以在事后向我解释这一切。
M:我想某些理由令他……决定回避这样做。
J:什么理由?
M:你曾说夏洛克回来的时候,你正准备向你未来的妻子求婚。
J:是的。
M:当他终于可以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计划。在一个人正准备向别人求婚时突然跳出来诉说自己的牺牲和思念,比如“我无数次提笔想给你写信,但每次念及这一点,我都只能忍住这样的冲动”什么什么的,难道不会显得太过……煽情吗?
J:到底什么样的傻瓜才会从这种角度思考问题?
M:别忘了是你说过你的朋友是个傻瓜。以及,你还说过,他不喜欢直白地谈论感情。我基于这两点做出了以上的推测。
J:不要显得太过煽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M:对于回避型人格的人而言是极其重要的。此外,你说过你讨厌你的朋友操纵你的感情,如果他在那样的场合声情并茂地叙述他离开你的理由,你还能向玛丽求婚吗?那难道不是在用一种不公平的手段干扰你的选择吗?
J:他会这么想吗?我得说夏洛克经常……声情并茂地干扰别人的选择。
M:但在重要的事情上,他不会那样做。在重要的事情上,你应该作出你真实的选择,因为虚假的、被操纵的反应,并不是他想要的,无论那多么……合乎他的心意。
J:他难道不明白,不告诉我实情,才是在干扰我做出真实的选择吗?
M:约翰,人类的想法往往是毫无道理的。也许正因为你不知道他的牺牲,你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选择,才更加……有意义。
J:那是什么意思?
M:好比你把一扇门关得非常紧,加上很多把锁,而有个家伙却坚持破除所有麻烦非要进来,那才能证明他真的……非常想要来拜访你。
J:(沉默)
M:当然你的朋友未必会有这种毫无逻辑的想法。我这么说仅仅是因为……因为你说他是个易感的人,据我所知易感的人会有这类奇怪的想法。我的推测也许完全错误。
J: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M:约翰,如果他真是那么想的,你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吗?
J:我早就原谅他了。
M:所以……
J: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当时没有玛丽在场,他原来的计划是告诉我一切?
M:据我推测是那样。
J:然后呢?然后他打算做什么?
M: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基于你对你们的各种对话的描述,我常常担心你们其中一个人会突然掏出戒指什么的。
J:我说了你要调整参数,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M:抱歉。
J:仅仅因为那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就不能另找一个机会告诉我吗?
M:我相信他试过,你忘了吗,在地铁上。只不过,事情似乎总是跟他计划的不一样。如果你当时……如他设想地那般回应,我想他肯定会顺便告诉你那两年的事情。
J:告诉我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说出一句如此简单的话居然会这么困难?
M:不仅是那样,约翰。还有告诉你在那两年中,他多少次想拨你的号码,多少次几乎忍不住出现在你的面前——我的意思是,当他听到你在他的坟墓前说的那些话,他一定非常想立刻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他还活着。你无法想象,那是一种多么难以克制的冲动……
J:我可以想象。其实,那一天,在我说完那番话以后,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夏洛克就在附近,我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墓碑后面跳出来,告诉我他还活着。那种异常逼真的幻觉——我非常强烈地觉得夏洛克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所以他一定马上就会叫我的名字了。只不过,我等了又等,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在我讲完这件事情以后我的心理医生认为我需要加大药量以外。
M:也许那并不是幻觉。只是那时候他真的不能和你见面,我很抱歉,约翰。也许他该早点向你解释,可是时机好像总是不对。你在向玛丽求婚;他在地铁上说你和玛丽本来会有未来,而你回答说你“当然知道这一点”;你在准备婚礼请帖;你在挑选蛋糕领带袜子鲜花;你在忙你们的事情;后来你不再住在221B……一天拖一天,好像越来越不适合煽情地谈起那件事情。有些人……就是那样。
J:对,夏洛克就是那样。他的把戏花样百出,可是每次到了重要的……方面,他就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M:我无法反驳这样的观点。
J:他总是退后,总是把决定权留给我。对,他就是那样。只是,他难道不懂吗,我没有他那么聪明,他布置的烟雾和镜子实在太复杂,我要怎么可能看穿……
M:是的,我承认这种行为非常愚蠢。
J:我想我们两都是无药可救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