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佛（8）（2 / 2）
“漂亮，她漂亮极了，就像天上的北斗星。她说她想参加科举，大魁天下，叫世人知道女子不比男子差什么，她想入翰林修史书，还想去六部为百姓做实事。她不擅女红，给我绣了个荷包，上面的龙像四脚蛇凤像草鸡……我二人情投意合，她春闱及第，殿试后她就能嫁入王府做我的王妃，可就在这时她失踪了。”
怀里的猫被捏痛了，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后窜到裴泽的腿边舔毛。裴泽为夏彦倒了一杯冰水，夏彦把杯子捧在手中，长叹一声。
“国子监前，朝廷储官人间蒸发，她的婢女声称她要自己上街采买笔墨甩下她们出了门。当时京兆府还没有现在这么……不堪，甚至动用一部分府兵，与监门卫十二个时辰不断守在各门，也没有找见她，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我那时万念俱灰，令府中以元妃丧仪摆下灵堂，几个日夜不吃不睡，熬得高烧不退。就在这时高府牧领着他家的二小姐，也就是太后的小妹妹，来到了王府。
他是来提亲的，说府中二姐仰慕我许久，不忍见我因明姑娘过世而痛苦，愿意嫁于我冲喜，还带了一份赐婚的圣旨。他们选好日子，合过八字，只要我点了头就能立刻把高翡翠八抬大轿送进王府。我去宫中找过先帝，那时他身子也不好，说上几句就胸口闷痛，我不好逆他，只有同意。
说来奇怪，前些日子烧得脑子不清的我到了大婚那日像是被一口巨钟在耳边敲过一回似的，一下子清醒了。我坐在马上到高家迎亲，花轿回王府的路上看到一对穷苦父女，那个女孩脸上有一大片黑色的胎记，看着我一直在哭，哭得肝肠寸断，男人按着她的肩膀劝她别哭。我不明所以只当那姑娘做梦想要嫁进王府做正妃，在酒宴上喝得烂醉，要进洞房，听见里面高翡翠在和她的嬷嬷把一个血囊塞进她下面。那嬷嬷说什么万无一失没人能发现她不是处子，高翡翠问睦王上她会不会伤到孩子，嬷嬷劝她说，‘那二姐就让王爷轻点，洞房花烛夜小娇妻在怀，男人总是要怜惜的’，我这才明白高家急着把她嫁进王府，甚至早就备好嫁仪的原因。
我盛怒之下就要冲进去，里面那两个人又开了口。高翡翠问嬷嬷，明延晖今天是否亲眼看到睦王娶她，嬷嬷说看见了，哭得和个泪人似的，下午就让人一起送出去卖到扬州做|鸡，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泽艰难地合上长大的嘴，面前捧着杯子的夏彦还在平静地叙述着七年前的往事。他太平静了，语句之间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为裴泽讲起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
“我回忆起那个有胎记的姑娘的长相，那不就是玉光么。可笑我自恃对玉光情深似海，她涂黑了脸站在我眼前我竟认不出，她被人贩子按在我成亲的路上亲眼看我把高翡翠那个婊|子背进王府正门，我却还以为她只是路过的疯子。我没有进洞房，调来京城睦王府所有的护卫循着痕迹追出城外，哪知道那个人贩子经验丰富，带着不少姑娘还能几次甩开追兵。我们一路追到扬子江边，我甚至都能看到玉光站在船头朝我哭喊着让我救她，她身后的人贩子跳起来在她身上套了个袋子，她就纵身一跃……我身后的一个府兵这时忽然大叫道，逃婚女明氏投水自尽，请王爷自重身份，即刻归府。”
“人贩子为了逃，把船上的女孩都抛进江里，扬子江水流湍急，府兵不但无船，还有几个高家的探子从中作梗，几乎闹出哗变。等到终于来了个愿意载我的小渔船时，姑娘们已经被冲得很远很远，找也找不见了。几天之后他们在前面的浅滩找见两具尸体，身上就都有那个烙印，还没愈合。”
“……殿下。”裴泽手足无措地又倒了杯冰水给他。
“靖云，我嫉妒你。”夏彦接过水杯，粲然一笑，“皇兄还在京城，身患重病，朝政被高党把持。我什么都不敢做，甚至不敢亲手杀了高翡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我带着她回到睦州，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排查府兵中的探子，却只能任由他们在军中来去自如为高护送上睦州王府的每一条动向。有人告诉我玉光投水的真相是因为她中了蛊，暖寒蛊，是连昆仑秋照聆那等高手都无法抵御的奇蛊，中蛊之人无法离开母蛊附近也无法忤逆母蛊的要求，哪怕让她去死，她也只能死。于是我以那个小杂种为要挟让高翡翠吐出她如何联系这伙人贩子，他们是西域沙莱国的邪教，蛊也是邪教中人炼制的。他们在中原秘密发展，分坛无数，拐卖大量良家子出关到沙莱。皇兄当时已经病入膏肓，与阿万间的关系也日渐紧张，我求他出动天机卫，他却因太后哭诉高家被窥伺调江北天机卫入京拱卫高氏一门。我不敢惊动高护，只好用自己的人，很久才把这根扎入中原的毒刺拔出。
后来就觉得活着好像没什么意思，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爱的人也死了。我不能还朝野清明，不能屠灭高氏，凭那点府兵难道还能与整个江北折冲府对阵么？
如果不是你杀了高鹤龄，我应该还在京城流连秦楼楚馆，和守悦一起浑浑噩噩等着某一天高护篡权，以高代夏，等着我那倒霉的小侄子被胡乱安个庙号落得和北周宇文阐一样的下场，我们俩被赐鸩酒，喝完下去陪你哥和玉光。”
他把杯子放回矮桌上，看向裴泽：“可笑么？我七年来的挣扎到底算什么呢？邪教未除，高氏仍如日中天，小侄子懵懵懂懂，还丢了睦州阵地。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端看高护想留我们到什么时候，这种命被人捏在手中的感觉实在是……”
“殿下，你只是输了一场战役，鹿死谁手，未知定数。”裴泽握住了夏彦冰凉的手。
“你还不明白吗，靖云。”夏彦冷笑，“暖寒蛊在手，睦州王府恐怕早就在对方的把持之下。”与其说来找裴泽是为了确认他是否真的可以交托信任，不如说在得知睦州出现大量暖寒蛊时夏彦已经明白自己败了，他的最后一条退路就在裴泽手中——西北边军，黑龙关大营，整个大宁最强的战力。
暖寒蛊难得，饲养能够控制整个西北军的暖寒蛊，以那邪教乃至整个沙莱国力都不可能。况且裴泽识蛊，手下探子斥候无数，西北军在他治下两年就被收拾得铁桶一般，不论高家还是他的人都只能在外围打探那些裴泽想让他们知道的事。
西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他再战的唯一希望。
然而面前西北军灵魂将领就像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一样眨了眨眼：“殿下，您忘了在升州时带着的心腹护卫和官员？离我那么近又相处一日一夜，管他身上长了暖寒蛊还是噬心蛊，早就都死个干干净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