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潭水如镜终此生（2 / 2）

小莹嘴馋小林的红薯条，她早上看见奶奶给小林褂子里装好吃的了，馋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可以吃到一根，也不嫌弃小林手脏，立马接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把一条肥蚯蚓递给小林。

小莹嘴巴里含着吃的，含混不清地问小林：“这个能钓到鱼？”

“那是……那是当然了，”小林接过蚯蚓握在手里，那条蚯蚓在他手里扭动着，引起一阵滑腻麻痒，“阿……阿爹这样做的。”

小莹一听是阿爹说的，马上就相信了小林的话，对于小莹来说她的阿爹是严肃的、高大的、怕人的，从来不跟她多说一句话。但是她的阿爹能给家里带白面儿，白面儿可以做好吃的馒头，她的大姐蒸的馒头又松又软，小莹可爱吃了，不过大姐已经嫁人了，嫁人真不好，她一点不想大姐嫁给那个瘸了腿，一口大黄牙，又凶又丑的人。

“那咱们晚上可以吃鱼了？”小莹好久没吃过肉了，她说鱼的时候偷偷咽了口口水，让阿妈煮又白又稠的鱼汤，奶白奶白的又香又滑，这样她就能分到一小碗汤，运气好点还有一两块鱼肉。鱼肉煮得都碎了，没有肉味儿，但是汤却是鲜美可口，人间至味。

小莹呆呆地想着，大张着的嘴巴里淌出涎子，她吸溜了一下，又用手背抹了抹，才去帮小林的忙。小林与她瘦弱的身板不同，他长得虎头虎脑的，是一个结实的孩子。

两人协力把蚯蚓挂在柳树条上，算是完成了钓鱼的工具。这对于他们两来说是一个浩大的工程，看见完成物的时候，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他们做成功的钓鱼竿！

“你……你拉着我，我来甩……甩竿子。”小林从小就没有小莹聪明伶俐，无论是说话早晚还是说话的利索程度都比不上小莹，但是阿爹和奶奶还是喜欢小林要多过小莹。

小林站在潭子边上，小莹则在他旁边抱着他的手臂，他的另一条像藕节的手臂举着柳条枝奋力地甩像潭面，激起了一阵水花，水花晶莹透亮，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好……好了，我们等。”小林紧紧握着手里的柳条儿说。

小莹在一边啃着手指，等鱼咬蚯蚓，一想到今晚有奶白奶白的鱼汤喝就馋得不得了，肚子里的蛔虫也被勾起来折磨着她，于是她愈加津津有味地啃手指，手指上都是牙印，她觉得好饿呀，老是吃不饱，想要吃鱼的渴望让她的冒绿光啦，像午夜里幽幽冒出的猫眼。

小林和小莹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突然小条子晃动了一下，小林赶忙把柳条举起来，看看有没有钓上鱼。

“我们……我们再远些。”小林懊恼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柳条，重新挂了条蚯蚓在上面，“鱼太……太坏了。”

两人重新恢复了一开始投放柳条的样子，小林拼命往潭子中心甩柳条，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潭子里栽过去，他还来不及惊呼，就整个人砸进潭子里，情急之下小林拽住小莹的衣服，将小莹也拽进潭子。

两个人掉进潭子路，扑棱着双手双腿，在潭水里上下起伏，偶尔口鼻浮出水面，才露出一两声求救声。

妈妈正在浇水，听到动静，丢下水瓢，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潭子边上的，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叫不到人，她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潭子里。

溺水的滋味真让人难受，小莹觉得自己怎么扑腾也挨不到地，莫名的恐惧和水进入肺泡的痛苦让她小小的人就感到绝望，好想要阿妈，想要回家。潭子里的水争先恐后地往她头上盖，她在慢慢下沉，她的眼睛已经没进水里，空气再一点点挤出身体，窒息感一点点扼住她。

当阿妈的手触到她的衣服的时候，小莹像一个橡皮糖似的四肢缠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阿妈的另一边缠着小林，两个快要五岁的小孩生生将大人困住，光靠她的两条腿她没办法把两个孩子救上岸，溺水的人又会本能束缚住施救人的手脚，眼看母子三人都要沉入水底。潭子的深处一片暗色，仿佛是人间地狱。

妈妈拽住两个孩子，尝试着游动，三人还是不受控制地往水里沉，妈妈心里也跟着沉了半分，骄阳似火的天气里，她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丢在腊九寒冬的冰川里，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会死，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动得更快，一瞬间一股子恶寒之气汹涌在心里，想起婆家对自己做的种种，妈妈面部有些狰狞，她快速地抽动着自己的一个手臂，使的力气越来越大。

阿妈不要！

阿妈不要掐我！

小莹使出所有力气攀住自己的母亲，可是她的母亲铁了心要丢弃她，小莹的皮包骨的身体被妈妈掐着，吃痛的她松开自己的手想去阻止母亲掐她腰的手，她终于被母亲彻底抛弃，挣扎了小会，像一粒尘埃，落进潭子里沉淀下去。

水里的她没有支点，没有人给她手，没有底，潭子的水越来越冰，冰冷彻骨，滑入水底前，濒死的她睁开眼睛，看见有着碎光的潭面，她的阿妈和小林变成越来越小的一点。

口腔和鼻子里不断灌进潭水，终于她在的那一方水里再也冒不出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