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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九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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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煜一直都记得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上午, 秋高气爽。他无法回京向阿娘拜寿,只好朝着都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起来后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小话, 对皇帝很是有些抱怨。明明最近没有民乱, 可皇帝就是不让他们回都城,分明是等着下一波民乱,省得来回调度。

政策上没毛病, 有毛病是皇帝, 明知道外头民乱四起,也不知道收敛些, 还在横征暴敛, 逼得百姓不得不反。

嘀咕累了,自幼陪伴他长大的护卫流风端给他一杯茶, 公孙煜还记得那是武夷大红袍。

这茶还是阿娘寄来的, 其实他懂什么茶呢,这么好的茶给他喝也是牛嚼牡丹,遂他把大半送给了军中几位老将领。

出门在外这大半年,他也慢慢学会了人情世故。

大口喝下那杯热茶, 倏尔眩晕在脑中炸开, 公孙煜看向流风, 见他神色平静,整个人如坠冰窖。

流风给的茶有问题!

为什么?

是乱民还是当地世家大族?

亦或者是朝廷?

没等他想明白, 公孙煜已经在霸道的药效下昏了过去。

人多是如此, 千防万防, 却不会防身边信赖的人, 不然活得多累啊, 然后在猝不及防中为信赖之人所伤。

待公孙煜醒来已经是隔天的傍晚, 秋夜的寒风扑棱棱刮过屋檐树木, 带来各色各异的声响,如同万鬼嚎哭。

躺在床上的公孙煜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气,他狠狠瞪着站在床头的流风,咬牙切齿:“你到底在做什么?”

神情凝重的流风跪了下去:“小侯爷。”他顿了顿,悲哀涌现,已经没有留侯府。

“是公主下的令。”

各种阴谋论刚刚在心里展开一个角的公孙煜懵在那里,难以置信:“阿娘!?”

公孙煜脸色突变:“家里出事了,是皇帝要对付阿耶了吗?”

一时之间流风竟然不知从何说起,其实他也是昨日收到都城的飞鸽传书之后才知道来龙去脉。事关满门前程性命的秘密,南阳长公主怎么可能提前告诉他。

在那之前,流风得到的命令只是将公孙煜秘密带出军营保护起来,然后等待都城的消息。私下里,流风也和公孙煜一样的以为是皇帝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南阳长公主和以常康郡主为首的萧氏一党决定先下手为强,趁着皇帝参加寿宴发动政|变。

皇帝死了,四皇子死了,明明离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却折戟沉沙,便宜了九皇子。

流风不知道敢怎么说,伸手把都城传来的两封信递给公孙煜。

第一封信上写的是都城近况。

第二封信则是南阳长公主事前写好的遗书,满纸都是愧疚。

公孙煜头晕目眩,彷佛三魂七魄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窜逃。

长姐会谋反作乱,他并不惊讶,萧氏一党和四皇子一党积怨颇深,待四皇子上位得势,谁能保证不清算旧账。

可他真的想不到,阿娘会利用阿耶去帮长姐。阿娘一直都是不赞同长姐的,多番斥责长姐,甚至也说过萧氏一族私心太重,掌权非社稷之福……

阿娘怎么可能去帮长姐谋反呢?

所以之前种种都是骗人的,阿娘故意迷惑他和阿耶,才好麻痹他们,暗中假借阿耶的名义调兵。

“我要回都城!”

公孙煜压下悲愤,目光直直盯着流风。

流风缓缓摇头:“小侯爷,公孙家如今只剩下您了。”

公孙煜厉声:“我阿耶阿娘都在都城!”

现如今留侯和南阳长公主都被软禁在留侯府中。

眼下九皇子尚且年幼,连登基大典都没举行,谢皇后以国母的身份临时监国。为了安抚惶惶人心,谢皇后并没有将留侯和南阳长公主收监,毕竟当日在寿宴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留侯并未支持萧氏。于情于理上,谢皇后都要给留侯这个体面。

然而夫妻一体,南阳长公主谋逆弑君却是板上钉钉,身为个主谋者之一哪怕贵为长公主也在劫难逃。而留侯,以他在军中威望,岂会留他在外面,成为隐患,顶好的结果也就是夺爵之后终身软禁。

至于公孙煜,已经发布海捕文书,这个节骨眼上,流风怎么可能让他回都城自投罗网。

流风:“您回去又能如何,对侯爷和公主而言,你好好的,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公孙煜抿紧了唇,一种悲哀油然而起。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到都城,还想着再怎么样,过年总是能回去的吧。

到时候他要好好陪阿耶阿娘吃几顿饭,要陪小鱼……

眼眶猝不及防的红了,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徒然之间,公孙煜想到了猎鹰,京城出了这么大事,他得赶紧给她传个消息:“我的鹰呢?回来了吗?”

流风摇了摇头:“没见到,应该是还没回来。”

没回来,而他已经离开军营,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方,猎鹰还怎么找得到他。公孙煜脸色更加惨白,有种风筝被剪短了线的无依茫然。

之后几天,公孙煜一直都处于软绵绵的状态之中,哪怕他向流风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冲动,也无法动摇流风继续给他灌药的决心。

临危受命,流风不敢掉以轻心,惟恐公孙煜想不开跑回都城自投罗网,彻底葬送了公孙家的希望。

七天之后,按照南阳长公主事前的安排,一行人风尘仆仆抵达河源,东张匀的大本营。

接头人安顿好公孙煜之后,立刻传信,不久之后,这座宅院便迎来了客人。

见到来人那一刹那,公孙煜瞳孔骤然紧缩。

“成君?!”公孙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年的时间,并不足以改变一个少年的模样。眼前这人分明是常康郡主的次子萧成君,本该牺牲在永业六年的萧成君!

永业六年,皇帝,刚刚死去的那位皇帝率领百万大军征伐高句丽,结果十去九不返。国力因此元气大伤,皇帝天威坠地,在朝上的权利一落千丈,彻底受制于世家。

萧成君便是出征的小将之一,当时年仅十八,噩耗传来,阿娘还悲痛过度,以至于卧病休养了半年。

然而此刻,这个本该死在六年前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萧成君扯了下嘴角,拱手作揖:“小舅舅,好久不见。”

公孙煜面色寸寸紧绷,堂堂萧氏嫡次子,明明活着却要诈死,在外这六年,在谋划什么,这就是阿娘信中写得后路吗?

“都到这一步了,你是不是该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现如今,无论是你阿娘还是我阿娘都身陷囹圄。”

“我现在的名字叫张匀。”

这句话如同滚油锅里被洒下一瓢水,噼里啪啦地炸开,炸的公孙煜目瞪口呆。他猜得到萧成君是常康郡主藏在暗处的一步棋,肯定是一股不小势力,但是真的猜不到这股势力竟然会是‘东张匀西许广’中的张匀。

公孙煜定了定心神,神色复杂:“长姐下的好大一盘棋。”

怪不得东张匀崛起的那么快,有萧氏人力物力在背后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而他当年无意中听阿耶说过,论能力,萧成君其实在他兄长萧勉君之上,能在短短六年之内,即便背靠萧氏能打下这样的势力,萧成君的确能力不俗。

“然而终究是输了一筹。”萧成君苦笑了下。如若不然,常康郡主在京城取得胜利,他在外面,两边暗中互为支援。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唾手可得,现如今却是功败垂成。

公孙煜脸颊徒然紧绷:“都城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连日来都在躲着追击的人赶路,再也没得到过来自于都城的消息。

萧成君望了望公孙煜,眼底的血丝变得更深。

“外祖父于五日前病逝,次日,外祖母自缢,追随外祖父而去。”萧成君目光微微闪烁。

公孙煜如遭雷击,整个神情空白。

“小舅舅,”萧成君声音含悲,“外祖父外祖母死的冤枉,是谢氏,是谢氏!”

良久之后,萧成君听到了撕心裂肺如同困兽一般的嚎哭。

萧成君退出房间,面上层层叠叠的悲色倏尔转淡。

恨吧。

恨谢氏。

恨朝廷。

外祖母留下的前朝宝藏。

外祖父留下的私兵人脉。

让我们一起颠覆了这个朝廷。

死去的人绝不会白死,他发誓。

公孙煜失去了父母,他又何尝不是,他失去的至亲更多。

整个萧氏都被判决了死刑,他试图营救牢狱中的家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一败涂地了,萧氏在都城之中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

但是,都失败了。朝廷明显有所防备,人手都折了进去。也许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就在前日,萧氏满门都被处斩,连垂髫孩童都没有放过,唯一生还的只有萧璧君。

萧璧君自己都是惊讶的,动手之前以防万一安排好家小,这是常规安排,她以为常康郡主会安排兄长侄儿或者是幼弟,却没想到被安排好退路那个人是她自己。

安排的人若是太多,容易引起怀疑,所以被安排了退路的那个人只有她。

萧璧君有夫孝在身,不便参加寿宴,于是替身代替她留在宫中迷惑视线。真正的萧璧君则在当天被悄悄的送出都城,等待着消息决定去留。

常康郡主失败了,于是萧璧君快马加鞭离开都城,前往河源。

都城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南阳长公主府、皇宫、宗室、好几家重臣府邸都有兵戈战斗。即便是谢氏崔氏有所防备,可垂死挣扎的不甘多少也造成了一时的混乱,也就给了萧璧君顺利离开的机会。

骑在马背上的萧璧君的回望一眼都城的方向,神情复杂。

对于母亲的野望,父亲不知道,兄长不知道,她本也不该知道,可她猜得到。

母亲总说,她是最像她的一个,

所以,她怎么会猜不到母亲的野望。

母亲想要的远远比父亲要的更多,父亲只想要萧氏执世家牛耳,恢复百年前的荣光。

母亲想要的却是萧氏成为皇族。

这大概就是世家和皇族中人的区别。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

乱世之中朝代频繁更迭,以至于世家对那张龙椅并无多少野心,他们更喜欢站在龙椅背后当有实无名的太上皇,进可攻退可守。

而母亲做了十三年的嫡长公主,她生来就是皇族,还想再次成为皇族,甚至是执掌天下。

她像母亲,所以她们想要的都是一样的。

她想当皇后,并不想当公主。

她绝不想成为第二个外祖母。

她一直都知道,早晚有一天,母女是会反目的。

她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输,掌权到篡位之间需要时间,那段时间就是她的机会。

当年外祖母若是强势一些,野心多一些,说服留侯帮忙,未必不能在先帝摄政时期,扶植留侯和先帝打擂台。

那么,她那个素为蒙面的舅舅周哀帝未必会被先帝赶下龙椅,更不至于丢了性命。而她的外祖母,不会从本可以执掌天下的皇太后沦为公主,连儿女都无法保护。

外祖母性情太过软弱平淡,留侯则太过纯直,不然未必有大齐。

她不是外祖母,不会犯外祖母的错。

可惜……

可惜萧氏一败涂地。

但是,她还有机会,见到二哥萧成君那一刻,萧璧君就知道她还没输。

她怀着‘皇长孙’,凡是都得讲究个名正言顺,谋逆的萧氏可不是皇长孙。自古以来某谋朝篡位之徒少有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就是她的机会。

母亲没把逃生的机会留给兄弟侄儿,是不是也是打着为二哥铺路的主意?

萧璧君苍白疲惫的面容上浮现笑意,不管是不是,她都感谢母亲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

欢欢喜喜赴宴,混混沌沌离席。

江嘉鱼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鼻尖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共坐一车的林五娘忧心忡忡地望着江嘉鱼,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又觉得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吭哧半天,她挤出一句:“你先别多想,回去等消息,听说和留侯没关系,小侯爷不会有事的。”

林五娘并不在主宴厅内,她坐在隔壁的花厅内用膳,那个厅内都是些年轻夫人和姑娘,混乱发生时,除了有人把守住门窗不让她们离开外,并无人大开杀戒,是以受到的最大惊吓,反而是尘埃落定后,离开时看见的满路鲜血尸体。

江嘉鱼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怎么可能不会有事。

谋逆弑君,即便公孙煜毫不知情,身为南阳长公主的儿子,判一个死刑都有法可依。

唯一的变量就是留侯的功勋以及公孙煜自己的功劳。

也许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

圈禁?坐牢?流放?

江嘉鱼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

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她肯定会给留侯和公孙煜提醒。

林五娘握住江嘉鱼的手,试图传递安慰,却感觉像是握到了一团冰,冷的她自己整个人都抖了抖。

“表妹,你别怕。”

听声音,林五娘都快哭了,像是比江嘉鱼还怕。

江嘉鱼压制住指尖细细的颤抖:“我不怕。”像是在对林五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害怕没用的,幸好,幸好,他在外面,也许……”

也许能逃过一劫。

再没什么比安全来的更重要。

回到府中,一下马车,一同回来的林家人纷纷把担忧的目光投向江嘉鱼。

面色沉凝的临川侯抬了抬手:“都杵着干嘛,回去休息,不要多嘴,不要出府。”

林伯远可不吃这一套,他都快担心死了,俗话说得好,娘死舅舅大,林伯远可是一直待在主厅内,亲眼目睹了那场□□。把他吓了个半死,好在,外甥女一直和南阳长公主留侯在一块,无论是哪边都有所顾忌,因此没有被混乱波及到。

林伯远奔过去拉了江嘉鱼直接往府里面走,还给林予礼使了个眼色,赶紧的,这往后该怎么办得有个章程。

江嘉鱼这会儿满心都是沁梅院里的古梅树,明明一直让他帮忙监视着,尤其是萧氏那边,这么大的动静,非一时一日能策划好,怎么会一点风吹草动。

是那么巧,完美错过,还是?

“舅父,我很累,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会儿,有什么明天再说,好吗?”江嘉鱼眉眼间带着恳求之色。

林伯远一颗心泡在苦水似的,整个人都在发苦,不禁在心里把南阳长公主和常康郡主骂了一顿,有本事造反,你有本事造反成功啊,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叫旁人怎么办?

“诶诶,好的好的,”林伯远放软了声音,惟恐刺激到她一般,“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就是天塌了也有高个顶,跟你没关系。”

这会儿除了担心外甥女的心情之外,林伯远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因此婚约被连累。按道理还说,还没过门,又有江氏功勋在,再有儿媳妇娘家李氏帮帮忙,应该不会被波及吧,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祖父,阿耶,我送表妹回去休息。”林予礼望了望临川侯林伯远。

二人对他点了点头,尤其是林伯远,挤眉弄眼,让他好好安慰。

林伯远向李锦容打了个招呼,陪着江嘉鱼回沁梅院:“知道你担心小侯爷,南阳长公主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怎么着都不至于不做半点万一失败的准备,想必小侯爷那边已经有所安排。天高皇帝远,朝廷也鞭长莫及。”他顿了顿,“只要他不往都城撞,我觉得他安全上无须担心。”

其实江嘉鱼趁乱悄悄问过南阳长公主:“公孙煜怎么办?”

南阳长公主只说了一句他很安全,之后再没多说,当时那情况,她也没敢多问,就怕暴露了什么给公孙煜引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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